〈第十幕──第十夜無覺〉

為什麼不曾發現，你就在咫尺之處，只要我肯看你一眼。

※

　　無星無月的夜空下，地面閃爍著點點細細的瑩白微光，照亮了這片看不著邊際的遼闊草原。清風依舊溫柔，帶著來自遠方的清脆笑語，柔柔地撫過了髮梢，將聲音的祝福分送給經過的孩子，也從孩子這裡帶走了另一份美好的聲音，繼續她的旅行。

　　他站在這片不知名的原野裡，看著眼前不曾在書中或課堂上認知過的景色，目光移不開不遠處那身穿白衣的纖細身影。如瀑黑髮在與微風的嬉戲中飄逸飛落，如玉石一般閃動著動人光彩的黑眸笑意盈盈，說著祝福之語的聲音細軟，滿懷真摯與良善。

　　那孩子做出了環抱的動作與化身為風的女性相擁而別，而後回首將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露出毫無雜質的美好笑容，孩子踮起腳尖用力地向自己揮了揮手，而後雙手放到兩前，鼓足了氣大聲喊了些什麼。

　　他已經記不清孩子那時的話了，只知道那是一些自己早已了然於心，也決定堅守的信念。勾起了發自內心的笑，他順著那自身後捎來了微風，啟唇道出了讓風的神靈替自己送去的話語：「──我們外頭見。」

※

　　窗外的天空才剛透出一抹微微的陽光，颯彌亞便已經睜開了眼。瞥向床頭那陌生的數位時鐘，他並不意外自己會如此早起。明明前一晚也沒睡好，但昨夜幾經輾轉反側都依然無法順利入眠，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淺眠了片刻，卻絲毫沒有舒緩到身心的疲勞。

　　他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關於他已經快要記不起那張笑臉的孩子的夢。有多久沒有在夢中見到他了呢？那個從他有記憶以來就不斷夢見的白色身影。而為什麼每當想起他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描繪出屬於另一個少年的笑靨。清晰與模糊的記憶交疊而起，似乎勾勒出了一道朦朧的輪廓，他卻始終看不真切。

　　那些夢境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麼那個孩子究竟是誰，又究竟在哪？而他在明知自己對那孩子所抱著的是何種執著的情況下，又怎麼能在對褚冥漾產生相似的情感？

　　各種煩心事壓在思緒裡，好似連思考的空間都被壓縮了。揉了揉隱隱抽蓄的額角，颯彌亞做了個深呼吸，而後起身下床。

※　

　　意識逐漸清明之際，褚冥漾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眨眨眼睛困惑地坐起了身，他轉頭看了看窗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而後抬起手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主人，早安。昨晚喝醉了，今天能這麼早起還如此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呢。』

　　『米納斯，我在作夢嗎？』

　　『您的臉痛嗎？』

　　『好痛。』

　　『那您還懷疑什麼呢？』

　　『……我的頭不會痛！』

　　不敢置信地跳下了床，褚冥漾喚出米納斯妲利亞，拉著女性的雙手又驚又喜地轉了一圈：「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而且有可能還很麻煩，不過現在還是好開心！身體好輕喔！」

　　露出了像是在說著真拿你沒辦法的笑容，女性在少年的額心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願你今天也能收穫豐富，愉快美好。」

　　「謝謝！」　　

※　　

　　盥洗完畢後打開了房門，在看見對面不約而同地走出房間的那人時，褚冥漾先是一愣，而後漾起了笑容輕快地道：「學長早安！」

　　　昨日那些擾人的複雜問題與懊惱，在看見眼前那明亮的笑容，與聽見好久不見的真誠招呼之後，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只知道自己就是對少年的笑顏百看不厭，颯彌亞也忍不住打從內心地笑了起來：「早安。」

　※

　　今日蜜月旅行的第二站，是東方大陸上最具規模的遊樂園。從夏碎那裡打聽到了颯彌亞以經很久沒有到過遊樂園了，而且本人似乎也非常渴望能重溫童年回憶。褚冥漾便打定主意一定要帶颯彌亞走一趟這裡。

　　下了飯店的專車之後，依然戴著墨鏡的兩人便加入了購票的隊伍裡。在等候的期間，褚冥漾攤開了從飯店帶出來的園內地圖瀏覽了起來。

　　「學長，你想從哪一樣開始玩呢？」將手中的地圖舉到了颯彌亞面前，少年自紙張後露出的一雙眼睛好奇地眨了眨。

　　「我都可以，你喜歡哪個就玩哪個吧。」

　　「那學長你上一次來最喜歡的咖啡杯呢？」

　　「……是誰跟你說我喜歡那個的？」

　　「是夏碎學長跟我說的，他說你以前要從咖啡杯上下來的時候還會悶悶不樂的呢。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聽你的隱私，只是想知道你可能會喜歡哪些地方。」有些不安地說著，褚冥漾又道了一次歉。

　　彷彿能看見自家好友兼秘書露出看似良善時則不安好心的笑容，灌輸著錯誤資訊給少年的場景，颯彌亞按住了額頭，覺得睡眠不足引起的偏頭痛似乎更嚴重了，尤其是在看見少年那令人不忍拒絕的表情時：「……咖啡杯最後要走的時候再去就好，我們先去玩別的。」

　　「好喔！

」※

　　即便是平日，白天的遊樂園依然有著不少的遊客。知道颯彌亞不喜歡人擠人，褚冥漾便挑著排隊人潮比較少的溫和設施搭乘。看著颯彌亞始終沒什麼變化的表情，褚冥漾不禁有些擔心起對方是不是其實並不喜歡遊樂園。

　　手中握著向牛仔造型的攤販買來的雙色霜淇淋，褚冥漾試著遞向了颯彌亞：「學長，你要吃冰嗎？有兩種口味唷！」

　　看著少年似乎在擔憂什麼的神情，颯彌亞捏了捏對方頭頂上那對為入境隨俗而戴上的熊耳朵造型髮飾：「你吃就好，然後不用擔心，我沒有不喜歡遊樂園。」

　　「真的嗎？」對於對方竟然能猜到自己在擔心什麼感到非常意外，褚冥漾瞠大了眼睛。

　　「真的，不要想太多，玩得開心一點。」覺得少年睜大眼睛配著絨毛耳朵的畫面實在逗趣得可以，颯彌亞嗤笑道：「你挺適合這個的，回去之後也這樣戴吧。」

　　「這個可是遊樂園限定的喔！」指了指自己頭上那對毛茸茸的棕色耳朵，褚冥漾煞有其事地說著。

　　見褚冥漾的表情太過認真，颯彌亞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亂了他的髮，然後在看見少年瞇著眼逆來順受的模樣時微微一愣，隨即像是要掩飾什麼似地撇過了頭。

　　「冰要融化了，快吃。」銀色髮絲下微紅的耳根，悄悄露出在明媚的陽光之下。

※

　　在海洋的另一頭，中央大陸的Atlantist王國也迎來了新的一天。王子辦公室內，一群剛度過了任務第一天的好友們正聚在一起討論著接下來的計劃內容。

　　「我們這一次除了要引出企圖謀害王妃的兇手之外，王子殿下還另外指定了一個目標。」從手中抱著的檔案中抽出了一張照片舉到眾人面前，夏碎繼續說道：「這是來自鳳凰族的醫師羅林斯‧提爾，照理來說應該要在意外發生時的第一時間採取行動，但事發當時卻不見蹤影，在這之後更失去了聯繫。因此，我們這一次要做的事情，也包括找他。」

　　「昨日入住王子宅邸時，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嗎？」伊多問著化身為王子夫妻的阿斯利安與重柳。

　　大概是睡得不太好，此時有著褚冥漾外貌的重柳說話又比平時更簡短了：「房間不一樣。」

　　接收到眾人投來困惑的視線，阿斯利安失笑解釋：「他們兩個人到現在都還是分開睡唷。」

　　葛蘭多三兄弟露出了並不是太意外的表情，當中雅多率先開口：「他們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嗎？老實說，聽到會長向副會長求婚時，我非常訝異。因為在學生會那段時間，完全感受不出來。」

　　「真要說的話，漾漾對每個人都很好，對殿下則是更加的……嗯……以他的話為原則？但殿下──好像是對每個人都不冷不熱，對漾漾卻特別疏遠呢。」雷多撫著下巴思索著。

　　「我本來以為也許漾漾對冰炎殿下有好感，但他對於殿下的求婚卻是那般抗拒……」知曉褚冥漾曾絕食十天的事情，伊多皺起了眉，抬頭看向眼前的兄弟與好友：「雖然心裡都很清楚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選擇，但我們什麼都沒有問也沒有做，這樣沒關係嗎？」

　　「就像你說的，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雖然是他們的朋友，但我們也無從插手。只能默默地看著，然後在他們需要的時候及時伸出援手吧。」露出了比起平常更帶了點無奈與釋懷的溫柔笑容，阿斯利安抬手捏了捏隔壁重柳的臉頰：「況且，在我看來，會長也不是那麼無情唷？」

　　「放手。」被騷擾得不太開心的重柳企圖往一旁挪了挪。

　　「機會難得，借我玩一下。」咧嘴笑著，阿斯利安又繼續說道：「他們昨天應該已經和好了，而且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由我們的王子大人主動示好，因為漾漾這種時候老是各種迴避。這樣看起來似乎有可能弄假成真？」

　　「如果是這樣那也不錯！不然兩個人要用這種方式過一輩子總覺得很辛苦啊。」伸了個懶腰，雷多看向隔壁的雅多：「對吧？」

　　難得對自家雙胞胎兄弟的話不持否認態度，雅多點了點頭：「如果他們兩個能喜歡上對方，過得幸福就好了。」

　　「照阿斯利安的說法看來，似乎是指日可待了呢。」夏碎勾起了別有深意的微笑：「實不相瞞，其實冰炎他從學生時代就格外在意褚了，只是他本人一直不肯承認這件事情。甚至還會不斷違背自己的意願不去看那孩子，只能說智商與情商果然不成正比。」

　　「這個嘛──」目光轉了轉，阿斯利安輕晃了一下頭：「只希望會長別太欺負我們家孩子了。如果長輩問起，我們可會很困擾的呢。對吧，小柳？」

　　「放手！」臉頰仍被捏著的重柳掙扎無果，終於忍無可忍地勾住了阿斯利安的脖子，而後把頭用力地往對方那高挺的鼻樑撞了上去。

　　「痛──！」

※　

　　日暮時分，東方大陸的天空染上一種中央大陸少見的紫紅色調。颯彌亞說那是因為東方大陸的科技發達，製造出的燃料廢氣量相對來講也遠高於兩人出身的中央大陸。廢氣在升上天空之後，當中的微粒子影響了陽光的折射，便造就了這種只有在東大陸才看得見的景色。

　　這些話是兩人離開遊樂園的時候，颯彌亞在車上告訴褚冥漾的。一邊聽著對方的聲音，一邊緊張地捧著水杯替對方拿著，褚冥漾坐立不安地看著颯彌亞那張透著深深疲倦的容顏，深怕對方又像剛剛從咖啡杯上下來之後一樣差點站不住。

　　「學長對不起……都是我自顧著玩……」咬著下唇遞上開水，褚冥漾滿臉自責。

　　「不是你的問題。我這兩天沒睡好，身體本來就有點不舒服，你不用放在心上。」接過了褚冥漾手中的玻璃杯，颯彌亞喝了幾口之後便將之放進一旁的杯架裡。

　　「我應該早一點注意到的。」想起颯彌亞剛剛那難看至極的臉色，褚冥漾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特地為了我特地來玩咖啡杯的嗎？我玩得很開心。」不希望少年繼續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颯彌亞放下椅背向後一躺，側過了頭，對著那目光始終放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勾起了嘴角。

　　眨眨眼睛欲言又止，褚冥漾看著這個他注視了久的人，如今就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對自己露出那好看的笑容。彷彿是在他還能安心入睡的那個時期裡的一場美夢一樣不真切，橙與紅相互渲染的光線色彩濃艷地有些刺眼。颯彌亞背著光的臉龐在光影交錯之間，模糊了輪廓卻好似溫柔了許多，不禁讓褚冥漾想起那個對方回頭對自己露出一抹驕傲微笑的午後。

　　『讓我帶你看看，我們未來要一起將之變得更好的地方。』那個在四年前將自己拉上高處，看見了整個世界的人這麼說道。

　　有些失神地看著這張比起那場新生入學更成熟了幾分的容顏，褚冥漾說不出對方是哪裡有了改變。但當那雙紅色的眸子不發一語，彷彿別有深意地看著自己時，他總覺得颯彌亞比起那四年更像了過去上神花園中的那個人。　　

　　跟著躺上椅背，褚冥漾翻過身側躺面向了颯彌亞。他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紅著的，他只覺得臉熱燙得厲害。看著同樣望著自己的颯彌亞，褚冥漾露出帶著慶幸和滿足的笑容。

　　「學長，謝謝你。」即使沒頭沒尾，褚冥漾在此時此刻卻忍不住想這樣說：「謝謝你讓我做你的副會長，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沒有勇氣走到那麼高的地方，看見這麼多以前看不到的世界。」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褚冥漾會在此時提起這件事，但少年那笑著時彎彎的眉眼，輕輕閉起勾出一抹溫暖弧度的嘴角，在夕陽輝映下印上淡淡紅暈的臉頰……無一不讓颯彌亞看得憆愣，無心去細思緣由，也不願去打斷少年的話題，他將對話接了下去。

　　「就算沒有我，你也註定在學園裡發光發熱。你有那個能力，這點我可以肯定。」想起褚冥玥曾驕傲地對自己宣告般說過的那番話，颯彌亞勾著笑容道。

　　輕輕地搖了搖頭，褚冥漾直直地望著颯彌亞的雙眼：「是因為你，我才敢踏出那一步，走入這個世界中。」不論是在新生入學典禮上的的那句『你想當副會長嗎？』，亦或是在上神花園裡的那句『我們外面見。』，甚至是那毫無選擇餘地的『嫁給我』，褚冥漾都衷心慶幸自己選擇了接受並前進。

　　所以，他現在才能與這個人面對著面，真心地相視而笑。即使他們依然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即使自己喜歡著颯彌亞的心情仍無法說出口，即使還有許多沒有改變的現狀……但他們兩人能夠這樣好好地正視著對方，光是一個角度的不同，世界似乎就徹底不一樣了。

　　這些話他不會和颯彌亞說，就讓對方以為自己的感激全是因加入學生會兒起吧，他會小心翼翼地把這份感謝與慶幸藏在心底，成為往後繼續與颯彌亞並肩而行時的動力。

※

　　回到飯店之後，褚冥漾立刻扶著颯彌亞回到了臥室，接著便開始嘗試起了各種能舒緩不適症狀的方法。坐在床上喝著冥漾親手調製的蜂蜜檸檬水，颯彌亞看著少年專注地忙進忙出著，不禁疑惑起自己以前到底為什麼會沒發現這個人對自己是如此的重視。

　　一種微妙的心情不經意地盤據上了颯彌亞的心頭，他總覺得──自己很慶幸褚冥漾是后之命格者。

　　無關那些身為王子的自覺與政治因素，只是單純的認為──自己的王妃，是褚冥漾真是太好了。

　　想像不出自己與另一個人成為夫妻的畫面，颯彌亞將原因歸於自己不夠豐富的想像力。但不知怎麼的，他卻突然描繪出了褚冥漾與另一個人的婚禮畫面。如果牽著冥漾的手不入禮堂的人不是自己，如果為褚冥漾套上戒指的人不是自己，如果在眾人注目之下與褚冥漾交換那個誓約之吻的人不是自己……那生活會是什麼樣？

　　停不下的思考迅速地發展著，模糊的畫面中不知為什麼竟浮現出了那個褐髮青年的身影。他想起褚冥漾哭訴過關於有個無法繼續喜歡的心上人的事，想起阿斯利安與褚冥漾之間一幕幕親密無間的互動，一種難以忍受的窒悶感猛地湧現出來。身體裡好像有某種不安的情緒在躁動著，颯彌亞對於自己竟會如此地排斥這樣的畫面感到有些錯愕，旋即又沉澱了下來。

　　望著少年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他握緊了手中的水杯，放棄與心中的百感交集周旋。聽著半掩的門外斷斷續續地傳來少年與女性神靈討論著治療方法的對話聲，颯彌亞闔上雙眼，讓那終於襲來的睡意將自己帶入深眠之中。

　　褚冥漾看見自己手裡還拿著玻璃杯就坐著睡著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在最後殘存的一點意識中這麼想著，颯彌亞忍不住勾起微笑，而後沉沉睡去。

※

　　當颯彌亞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床邊亮著一盞小小的夜燈，昏黃的光線灑落在床面。而離床鋪有一些距離的落地窗邊，少年纖細的身影正蜷縮在沙發椅上，披衣而眠。看著床頭櫃上的鐘面與放在一旁的水杯，颯彌亞覺得腦袋仍有些沉重，身體卻已經輕鬆了許多。

　　放慢動作靜靜地下了床，他無聲無息地走到窗前的沙發邊，彎下腰輕手輕腳地將呼吸輕淺的少年抱了起來。感覺到懷中的人下意識地動了動身體，颯彌亞將雙臂的力道收緊了些，走到床邊之後，再小心翼翼地將裹著大衣的少年放進被窩裡。

　　撐在少年腦後的那隻手緩緩地下放，直到確認少年的頸子與後腦安穩地沉入了柔軟的枕頭中後，颯彌亞才慢慢地將左手抽了出來。拉起被當作被子的大衣，再替褚冥漾蓋上了棉被，準備離開到另一間臥室去的颯彌亞卻被一股力道拉住了手。

　　揉著眼睛晃著頭的少年睡眼惺忪地爬起，皺在一起的五官好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痛苦，又像只是單純地在對抗著睡意。咬住下唇深呼吸了幾秒過後，褚冥漾用力地閉了閉眼後終於清醒過來，而他在看見颯彌亞第一件先問起的事情就是：「學長你身體有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點了點頭，颯彌亞順勢坐上了床鋪。

　　「嘿嘿，有好起來就好。」一頭黑髮有些凌亂的褚冥漾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他伸手拍了拍隔壁的床位：「學長你繼續睡吧，我回隔壁房間去。」　　褚冥漾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沒想到腳下一個踉蹌，颯彌亞見狀立刻二話不說地拉住了少年的手臂，強硬地將人按上了床。

　　「你就在這邊好好休息，我去隔壁就好。」颯彌亞皺著眉管教似地盯著褚冥漾道。

　　「我真的沒事，只是剛醒來頭比較暈而已。學長你別擔心喔？」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褚冥漾微微一笑。

　　垂著頭看著少年試圖使自己安心的笑容，颯彌亞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但剛剛才睡醒，我現在精神還很好，應該晚點才會再睡吧。」見褚冥漾像隔壁挪動了身體，颯彌亞便妥協地躺上了床。

　　與少年一左一右地躺在一張床上，他這才意識到這似乎是兩人結婚以來第一次同床共枕。回想起新婚初夜自己對少年做出了那般荒唐無禮的事，一股煩躁與不安油然而生。此時此刻又看見褚冥漾對自己露出毫無芥蒂的明媚笑容，颯彌亞簡直後悔到想回到過去往當時的自己臉上狠狠地揍上一拳。

　　褚冥漾究竟為什麼可以原諒這樣的自己呢？為什麼還能毫不保留的對自己這麼好？為什麼還能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對自己笑？

　　沉默瀰漫在望著對方的兩人之間，褚冥漾看著颯彌亞，沒去迴避對方那似乎想從自己身上找到些什麼的目光。迎著少年那有些疑惑卻仍安分坦然的雙眼，颯彌亞不知怎麼地，竟說出了自己從沒想過會說出的話語。

　　「──對不起。」

　　「……咦？」

　　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所感到的意外並不亞於褚冥漾，但颯彌亞同時卻也鬆了一口氣。原來，一直以來累積起的煩躁，是源自於對這個人的罪惡感。

　　──原來，自已一直都是想道歉的。　

　　「一直以來，我對你都太不公平。擅自認定你身上有我該知道卻被你隱瞞的事，沒想過你的感受就做出了許多強硬的決定。我沒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人，唯獨在面對你的事情時，我就是這麼的不可理喻。如果你已經厭惡我了我也無話可說。」一旦起了頭，聲音好像就再也止不住了。許多第一次嚐到的情感與心緒交錯著，讓颯彌亞只能一股腦地把藏在心中已久的在意全傾訴出來。

　　「褚冥漾，對不起。那天對你說的那些想做朋友的話，我是真心的，但我想那也必須先獲得你的原諒，我才有資格和你建立這段友誼。我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我也不擅長主動和一個人拉近距離。但這樣的我既然向你求婚，也娶了你，即使沒有愛情上的關係，我也希望自己對你來說是可以依靠的對象，更希望你至少能過得開心──」　

　　　面對滔滔不絕像是豁出去了似的颯彌亞，褚冥漾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那好像也沒多加思考就一股腦傾訴的青年，他不禁有些動容。他好像知道了，關於這個人正在努力改變自己這件事。

　　「學長，不要緊，慢慢來就好。」露出溫暖的笑容，褚冥漾向颯彌亞伸出了手：「你先前做的那些事，的確讓我有些難受。但事情發展至今，也是我所選擇的。雖然你可能覺得我們不夠了解對方，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就是我絕對不會討厭你，也不會埋怨你。我的確有很多秘密，那是因為我有許多要保護的東西，希望你能理解。」

　　深吸一口氣，少年加深了笑意：「作為你這個道歉的交換，我和你說一個秘密。就是呢──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與你站在同一邊。盡最大的努力支持你，協助你，保護你。」

　　「……為什麼？答應了誰？」

　　「答應你，因為我是你的副會長，更是你的王妃。」毫無保留的話語彷彿直擊了心頭，以一股不可思議的強勁力道硬生生地闖進颯彌亞心底。

　　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能說出這樣一番撼動人心的話語？看著眼前這真誠的少年，颯彌亞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自己心口的那份悸動，以及遺憾。

　　遺憾的理由還來不及釐清，颯彌亞便做了他此時此刻唯一能做的事。順從本能握住了褚冥漾向他伸出的手，而後用力地將他扯進懷中。             

     　緊緊地擁抱著這個人，試圖用渴望貼近對方的衝動掩飾自己的狼狽，在褚冥漾因錯愕而僵硬的身上，颯彌亞找到了他遺憾的理由。　　在學生時代沒能好好認識這個人，太遺憾了。

　　來不及先喜歡上這個人，太遺憾了。

　　求婚時不夠用心，太遺憾了。

　　傷害過他，太遺憾了。

　　最遺憾的是，他們是夫妻，但他們又只能是朋友。

　　一份明明可以更接近，卻因已經有了最親密的名份而無法再前進的關係。

　　與褚冥漾之間最多只能到這裡……太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