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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漾】《婚後》〈第二十夜無悔〉

下一回完結篇!

這系列也算是連載了多年,

如今總算是要在網路上放完了(感慨


*


第二十夜無悔

 

要說我這輩子做過多少後悔的事情,那恐怕一時半刻也說不清。

但假如那些過往都是讓我能遇見你的必經,那我就一點都不會後悔。

而倘若真要說有什麼最後悔的,那就是太晚找到你,太晚開始對你好,太晚告訴你──

 

  在夢境的空間裡,時間是不會流逝的,卻也因為這樣,孤寂漫長得嚇人。這是颯彌亞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去體會到思念到底能有多折磨,就算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些等待都是為了褚冥漾,但見不到對方的那種心慌,依然好幾次地差點就要讓他在一片黑暗中失去希望。

  在這段時間裡,唯一能讓自己重燃信心的就是偶爾會出現蹤跡的褚冥漾的靈魂碎片。據烏鷲所說,那些應該就是每次褚冥漾在睡夢中或是受到攻擊時,脆弱的靈魂便會被這沉重的封印扯下碎片,所以對烏鷲來說,看見褚冥漾的靈魂碎片總是會格外心痛。

  『我會修好他的靈魂,我答應過他了,我也答應你。』為了不影響到封印的牢固,烏鷲只有在極少的時刻才會讓颯彌亞的意識暫時上升到白色的空間裡。那為數不多的相處時光中,烏鷲始終沒有完全放下對颯彌亞的戒備,卻還是願意讓他帶走褚冥漾的靈魂碎片。

  『如果你說話不算話,我就把你永遠關起來。』那個有著凌厲眼神的小少年這麼說著。

  『這可是身為一個王子的承諾。』

  『才不管你是王子還是公主。』

  『還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答應我,也答應褚冥漾。』不把孩子的彆扭放在心上,颯彌亞垂下目光直視著那雙黑眸:『之後的某個時刻,封印必須被解開。當安地爾重獲自由之後,你不需要顧慮著該怎麼削減他的實力來讓外面輕鬆一點,這件事情你就交給外面的我們處理,我們的同伴都比你想像中的要可靠許多。』抬起手按上了少年的腦袋,颯彌亞揉了揉那頭黑髮:『不管怎麼樣,請你一定要盡可能保全自己。然後,我們都會一起出去。』

 

 

  當颯彌亞在白色的空間裡與烏鷲相處時,黑色的空間裡只剩下那兩個男人。

  「聽說,你去見過他了?」

  安地爾輕挑的嗓音幽幽響起。

  「你還是老樣子,這麼喜歡偷窺別人的隱私。」

  「請稱呼這為『觀察』,這是我的興趣之一。」

  「還真是惡劣的品味呢。」

  「你把力量送回他身上去了?真是讓人搞不懂,你到底是想幫哪一邊。」

  「每個人的立場都不一樣,如果無法理解的話,就少說一點如何?」

  「這個嘛──『分析』也是我的興趣之一。」

  「你的品味還真不是普通的差勁呢。不過,真可惜,待在這裡,你恐怕會很無趣。」

  「怎麼這麼說呢?光是看著你們的反應就夠我享受了。」

  「是嗎?那麼就少做一些造成別人困擾的事情,怎麼樣?」不予置評地回問著沒打算得到答案的問題,對那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中棋子的安地爾微微一笑,白川主轉身離開了對方的視線範圍。

 

  ──快一點,再快一點。

 

  在億萬個輪迴的縫隙中來回穿梭著,褚冥漾帶被白川主所託付的那份命格,逼著自己死命地向前進。身後緊咬不放的追趕者不只一人,當中有著異常熟悉的氣息,也有令他寒毛直豎的危險存在。

  十三歲那年,為了修補颯彌亞被安地爾破壞的靈魂,褚冥漾已經學會了如何在輪迴的縫隙中來去自如,被安地爾追著跑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像此刻要找尋連具體來說到底是什麼都不清楚的,「最適合藏起后之命格」的地方,同時因為無法與米納斯取得聯繫,所以也沒有把握能與安地爾抗衡的情況,對褚冥漾而言還是非常的棘手。

  而且,無法確認到底是不是自己多心,但褚冥漾非常在意──除了安地爾之外,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在追著自己。而那個人感覺──很像颯彌亞。

  一邊試圖放慢腳步與那個人拉近距離,但一邊又怕被甩不掉的安地爾迎頭趕上,褚冥漾只能護牢了藏在自己靈魂空間裡的后之命格,咬著牙繼續向前狂奔。總之先找到那個可以將后之命格藏起的地方,起碼別讓安地爾得到后之命格──

 

  ……別讓安地爾得到后之命格?安地爾想要的是后之命格?

  ……為什麼?

 

  褚冥漾很確定自己應該是忘記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而之所以會這樣,他想,也許是自己的靈魂被分裂了。白川主說他是不完整的個體,與米納斯失去聯繫,種種跡象都告訴褚冥漾,他現在正處於一個和十三歲那年自樓頂躍下,分裂自己的靈魂之後極相似的狀態。

 

  思考運轉之際,一直跟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颯彌亞氣息卻突然消失了。不斷向前狂奔再躍下高處的腳步瞬間頓了頓,而就是這短短一剎那的止步,讓同樣緊追在後的安地爾在下一刻就追上了褚冥漾。

 

  經歷了一番惡鬥,褚冥漾終於順利地戰勝了安地爾,將那塊碎片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靈魂勉強封上與后之命格一起收起。受到重創的身體滿是血跡,拖著沉重的步伐,褚冥漾找到了足夠的高度之後,再一次向下一躍。

  下墜的過程中,眼前的景色飛快地轉換著,看準了閃過自己熟悉場景的畫面,褚冥漾腳尖一蹬,落入了那個輪迴縫隙。

 

  踩上實地後的雙腿不禁一軟,褚冥漾趕緊伸手扶住了一旁的石柱穩住腳步。模糊的視線還在緩緩聚焦,在明亮的室內照明下,悠揚的交響樂取代了一片死寂,人們談笑的輕語和杯盤的輕碰此起彼落。

  在縫隙中旅行的原則是盡可能進入自己有經歷過的過往場景,這樣至少比較不會迷失方向,所以褚冥漾才選擇了這個剛好映入自己眼中的,那一晚的十八歲生日晚宴。

  靠在石柱上調整著呼吸,原以為休息一下就會恢復的視力卻沒有明顯的好轉。眼前的畫面時而清晰時而朦朧,這段時間沒有出現的疲倦在此刻也都突然地全湧了上來。

  忍不住輕輕地苦笑,大概是自己的靈魂就快要撐不住了吧。

  ……不知道颯彌亞怎麼樣了呢?

  意識也開始有些撐不住了,褚冥漾在昏昏沉沉當中卻突然聽到了熟悉的呼喊。

 

  『──米納斯!確認夢幻的狀況!』這場宴會的主角對女性神靈這麼低喊。

 

  愣愣地回想起了當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對米納斯說,褚冥漾想明白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啊,原來如此啊。

  扶在石柱上的指尖輕撫,打開了存放著白川主所託付的后之命格與安地爾靈魂碎片的空間,褚冥漾用所剩不多的一點力氣對著聲音的方向招了招手,勾起那帶著歉意與感謝的苦笑啟唇:『對不起,接下來就要拜託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褚冥漾」看得見自己,但他知道,就是這裡。

  穿越過數不盡的輪迴尋尋覓覓,原來一切都在過往默默注定,不管是褚冥漾與颯彌亞之間的後續,還是他們都引頸期盼的那個未來光明。

 

  將來到自己身邊的他擁入懷中,褚冥漾用極輕的聲音在耳邊哼唱起令人眼眶濕潤的旋律。

 

  「我一個人走過,無數個星球,沒有你的笑容,哪裡都不夠遼闊。我一個人看過,無數場日落,失去你的溫柔,每一秒淚水失控。是你告訴我,生命有多寬容。是你教會我,呼吸能多寂寞──」

 

  剎那,光華盡逝,連時間也已然停止。

 

  在一片黑暗中,兩道身影先後出現。黑色的身影立刻扶住了失去意識的褚冥漾,白色的身影則取代了石柱邊褚冥漾原本的位置。

  「看來小王妃真的很努力呢。」仔細地端詳了靜止在自己眼前的那華服少年,白川主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託付給褚冥漾的后之命格,此刻已經順利地被刻上了那場生日晚宴上的褚冥漾靈魂裡。與之一同被轉移的,還有一片安地爾的靈魂碎片。

  「不要離別人的王妃那麼近!」即使手中抱著褚冥漾的本體,颯彌亞還是衝著正湊近觀察過去的褚冥漾的那個人低吼。

  「凡事謹慎為上嘛,不要那麼小氣──」擺了擺手,確定自己最擔心的一件事情已經順利完成,白川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小王妃可是真的很喜歡你喔,賭上性命也不足惜的那種。雖然我們現在身處的這一幕在過去就已經成為事實,但這個事實之所以可以成真,全都是因為你懷裡抱著的那個小王妃重視你比自己更多。」

  「他剛才一定是感應到你的氣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消失了才會停下腳步被安地爾的碎片追上,耗盡了力量才打贏那個碎片來到這裡。這邊很難得的同時聚集了你們三個執行者和亞那,充沛的上神之力讓輪迴縫隙之間的牆被壓薄到了一個剛剛好能讓本體只剩這麼一點點的小王妃接觸到縫隙裡的人的程度。而且也多虧了這裡有一片安地爾的碎片,讓我們能夠用之前到手的那片直接定位過來,總之集齊了各種天時地利人和,所以非常歡樂的我們走到這條只差一步快樂結局的分支,概念差不多就是這樣。」

 

  「……只差一步……」低頭看著懷中閉著雙眼沉沉睡去的褚冥漾,颯彌亞難掩心中的激動。

 

  「好了,現在該是我們兩位主角前往最後一站的時候了。」拍了拍手,白川主在颯彌亞腳下張開了陣法笑得燦爛:「去吧,回到一切最初的起點,找到那個在過去也正在縫隙裡穿梭的孩子把靈魂修好,然後兩個人都平平安安的回來。」

  颯彌亞將褚冥漾打橫抱起後,對白川主點了點頭:「我們出發了。」

  「──我們外頭見了。」白川主眨了眨眼睛。

 

  ──於是,靜止的時間繼續前進。

 

  猛然間陷入一片黑暗的會場裡騷動瞬起,沒有人意識到那穿透黑暗而來的星光正漸漸地映亮著整個空間,直到一副低沉韻致的嗓音響起。

  「各位貴賓請別驚慌,今晚沒有人會受到傷害。我是一名占星術師,將為這裡的主人捎來一則來自星空的消息。」

  銀色星芒照亮了所有人的視線,晚宴主角的褚冥漾困惑地眨了眨眼,不能明白為何眼前的人已不是方才的白袍少年。從褚冥漾面前的角落陰影處緩步向前,走入星光之下的男人披著白色斗篷,自掩蓋住大半面容的蓬帽下露出勾起的嘴角。

 

 

 

  「說是要給我們看個新東西,東西呢?」白髮的少年面無表情,但語氣間透露出的無奈卻已經代表了對小少年寵溺。

  褚冥漾聽見寡言的玩伴這麼說,立刻「啊!」的一聲擊了下掌,接著得意洋洋的回身面對兩位兄長似的友人,高舉雙手歡樂的宣告:「嘿嘿!我又夢到新的技能了唷!表演給你們看!」  

  聽見小少年的宣言,不僅阿斯利安詫異的睜大了眼,面癱似的重柳也略顯意外的挑起了一邊的眉。

 

  「連長老和姐姐和媽咪和然都還不知道唷──你們是第、一、個!」瞪大了眼煞有其事的這麼說著,褚冥漾接著狡黠的眨了眨眼,然後反手抓住身後的圍墻,在兩人錯手不及之下,向後一倒──

 

  翻出樓外。

  也翻出了,他那平靜單純的生活。

  一切只為了拯救……那抹即使陌生,也讓他一眼就認定了的靈魂。

 

  十三歲的褚冥漾永遠忘不了,在那倒退著的視線中,從耳邊掠過的那個呼聲。

  而颯彌亞也永遠不會忘記,當自己在帶著失去意識的妻子穿梭過數不清的縫隙之後,終於找到這個褚冥漾後,心中的那份激動與慶幸。

  對著那也與自己一樣墜落著的小少年伸出了雙手,颯彌亞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熱燙:「如果你看得見我,請不要離開──褚冥漾──」

  「雖然我看不見你,但我聽得到,你是誰?」

  看見年幼的褚冥漾困惑地眨了眨眼,颯彌亞不甘心的咬牙,終於在這裡遇見「這個」褚冥漾了,但是卻因為縫隙之間的牆而無法被看見嗎?

  「我──」

  「他剛才一定是感應到你的氣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消失了才會停下腳步被安地爾的碎片追上,耗盡了力量才打贏那個碎片來到這裡。這邊很難得的同時聚集了你們三個執行者和亞那,充沛的上神之力讓輪迴縫隙之間的牆被壓薄到了一個剛剛好能讓本體只剩這麼一點點的小王妃接觸到縫隙裡的人的程度。」白川主的話語彷彿還回響在耳邊,心一橫,颯彌亞果斷的分裂了自己的靈魂。

 

  只要能夠救褚冥漾,就算自己的靈魂再也不完整又有何妨?

 

  在一陣金色的流光之中,颯彌亞感受著體內力量的分離,然後他看見另一個自己──一個比現在還要年輕得多,令人懷念的自己出現在眼前。

  身穿校服的颯彌亞目光是那樣清冷而堅定地看了二十歲的颯彌亞一眼,然後拉住了十三歲褚冥漾的手,與二十歲的颯彌亞牽上:「──不要放開。」

 

  一手緊緊地抱著那個在自己身前陷入沉睡的褚冥漾,一手牢牢握住了十三歲褚冥漾的手,狂風呼嘯過後,颯彌亞等人墜入的地方是上神的花園。

  「唔……」聽見身旁小少年傳來的悶哼,颯彌亞緊張的向一旁看去。

  「受傷了嗎?」

  「沒事沒事!嚇了一跳而已,果然真的比做夢還要刺激!」露出天真的笑容,十三歲的褚冥漾維持著躺在草地上的姿勢,翻了個身與颯彌亞面對面。

  「他還好嗎?」知道小少年問的是自己懷裡的褚冥漾,颯彌亞微微收緊了懷抱的力道:「暫時睡著了,但是他受了很嚴重的傷,需要你幫忙。」

  「嘿咻!」放開了颯彌亞跳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十三歲的褚冥漾看見與夢中一模一樣的白色教堂時,忍不住的加深了本就燦爛的笑容。

  「沒有問題,我來這邊就是為了這件事呢!」

  「什麼意思?」

  「和夢裡說的一樣呢,不管是這個教堂,還是這個地方,還是你們。走吧,我們一起進去!」

 

  拉著颯彌亞走到了教堂前,用力的推開了似乎是年久失修的木造大門,十三歲的褚冥漾好奇的環視了隨他們的到來而亮起的教堂內部,輕手輕腳的踏上已經斑駁退色的紅色長毯。

  小心翼翼的爬上了講台的台階,小少年順著夢裡的記憶撥開窗前的簾幕。由彩繪玻璃構造而成的精製畫面映入眼裡,令他不禁看傻了眼,伸手輕輕觸上了畫面中,與自己幾近相同的少年的臉龐。

  站在走道上抱著褚冥漾的颯彌亞看著這一切,沒有查覺到門口那位青年的到來,直到那人走到了他的身邊。

  『把那孩子給我。』低沉韻致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散發著不容拒絕的肅穆。

  在颯彌亞錯愕地回過身的同時,手中抱著褚冥漾的重量已然消失,在那彷彿撥放著慢動作般的一瞬間裡擦肩而過,與颯彌亞四目相交的,是一雙靜謐無瀾如重柳,卻又抑鬱深沉得多的幽黑細眸。

  如果要由颯彌亞來形容這個男人,那就是如墨一般黑。純淨、不帶一絲雜質,凡是與之產生交集便無法違抗,有如能將白紙染黑的墨汁,絕對的威嚴。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不聽使喚,颯彌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身黑色華服的青年抱著從自己懷中抱去的褚冥漾,任由一頭如瀑的黑色長髮披散落地,踩著稱不上快的步伐走到小少年身後。

 

  『褚冥漾,醒來。』沒有其他多餘的話語,就只是這麼簡單不經修飾的一個句子,但由這個青年說出口後,聽起來卻彷彿是一道來自神祇的諭令。

 

  而他懷中沉睡的少年就這麼應聲地睜開了眼睛,自渾沌的意識中甦醒了過來。

  「……黑……山君……?你怎麼……」困惑地眨著眼,褚冥漾道出了男人的名。

  『你該進去了。』沒有理會褚冥漾的疑惑,面無表情的男人只是這麼說著,然後放開抱著褚冥漾的其中一隻手,自懷中拿出了一團光團。

  「這是──」瞪大了眼看見黑山君手中的光芒,褚冥漾連忙環顧四周,而後驚愕地明白了這是自己記憶中多麼重要的一幕。

 

  鼻尖嗅到了曾經嗅過一次的淡淡花香,褚冥漾看著黑山君走向當年的自己,說出了那宛若咒語般的言:『──吾贈爾十年之夢,允爾十年之凡塵。只求爾還吾十年之生,換吾友之子十年之命。爾應允否?與吾之交易。』

 

  小少年聽見身後傳來這樣一個低沉的嗓音,而當他回過頭望去時,只感覺到自己懷中被放入一個散發著微涼氣息的發光體。

  那看不清面容的來者青年啟脣唱起了一首哀傷的歌謠,抬手碰觸孩子光潔的前額,然後,一推。

 

 

  自己好不容易才終於找到,一直帶在身邊小心翼翼護著的褚冥漾……竟然在一瞬間就被眼前這個男人給奪了過去還不知道送到什麼地方,在身體重新恢復行動能力後,颯彌亞什麼也顧不上,三步併作兩步地上前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領。

  「你把褚怎麼了!」

  「送到幻夢身邊去了。」

  「他現在的靈魂很脆弱,如果隨便──!」

  即使被人這樣怒氣沖沖地扯著領口大吼,黑山君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任由颯彌亞對著自己發火,那雙精緻艷麗到讓人失神的細眸輕眨了下,目光流轉間帶著不容侵犯的凜冽與淡然。

  「與重新簽約是他的工作,至於你──」像是在陳述著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又像是在教訓無知的孩子一般,黑山君用銳利的眼神直視著颯彌亞,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這麼說著:「你的工作,難道不是在這裡修復褚冥漾的靈魂嗎?」

  原本咬牙切齒的神情在聽見黑山君如此一問之後愣了愣,颯彌亞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的一拉。

  低頭看去,颯彌亞目光迎上的是那雙帶著些忐忑的清澈黑眸。

  「我答應你,我會修好你們的靈魂,所以……不要生氣好不好?」小小的孩子仰頭望著颯彌亞:「不會有事的,笑一個吧?」

  「褚……」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颯彌亞在腦海裡迅速地回憶了一遍所有的事,而後再次睜開了眼。

  「非常抱歉,是我失禮了。」鬆開了黑山君,颯彌亞對著那始終沒什麼情緒起伏的男人行了個禮,而後蹲下身子抬頭看向那抱著一團靈魂的孩子,鬆開了眉頭,他勾起一抹微笑:「我的名字是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靈魂的事情,萬事拜託了。」

 

  就如黑山君所說,自己現在該做的就是修復褚冥漾的靈魂,這也是他不惜先錯過褚冥漾的本體跟著白川主進到夢境中的目的。而褚冥漾的任務是重新訂定空間法則,颯彌亞相信褚冥漾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他們都有自己該做的事,白川主也說了,離他們引頸期盼的結局只差那麼一點點。在那之前,再忍耐一下下──為了那個能一起在外頭的世界相見的將來。

 

  牽著十三歲的褚冥漾,颯彌亞跟著這個孩子來到了教堂外頭。

 

  「就跟夢裡一樣呢。」站在教堂門口的石階上,小小的褚冥漾拉著颯彌亞的手,用讚嘆的神情眺望著眼前夜空下美麗的原野景色。

  「……是啊。」想起自己過去身處在那些看不真切的夢境中多少次想找到這個少年,此刻就牽著對方的颯彌亞有些沒有實感。

  『至於你為什麼會沒有上神花園裡的記憶,那是因為──你還沒進去喔。』

  淨身儀式中,加入自己與亞納瑟恩談話的白川主曾這麼說過。

  那麼,現在的自己應該可以說是終於來了吧?

  ──終於抵達了這個曾在褚冥漾的記憶裡被小心翼翼,也寂寞得珍藏起的地方。

 

  知道了褚冥漾過去中是如何在這個花園裡以自身的靈魂修補他的,颯彌亞就忍不住揪心。他在「夢境」裡經歷過那種沒有時間流逝感卻反而更加孤寂的無盡歲月,他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幾乎快要忘記自己還活著的遺世感,如果不是偶爾能和烏鷲或是白川主說上話,也許他早就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那邊吧。

  那是已經活了二十年,心中又有著想再見到褚冥漾這樣強烈執念支撐的自己所經歷的,但褚冥漾卻在十三歲時就得這麼做了,而且唯一與他相伴的自己在事後卻什麼都不記得──褚冥漾該有多難受?

  颯彌亞回想起了自己記憶中第一次與褚冥漾相見的那個入學典禮,他試著想要回憶起當少年第一眼見到自己時,臉上是什麼表情。是懷念?是心痛?

  對於自己沒能給褚冥樣一個稱得上美好的重逢場面,颯彌亞的心臟又一次的抽痛。原來自己欠褚冥漾的不只是一場浪漫的求婚,也不只是一場公平的婚姻,更不只是一趟豪華的蜜月旅行──自己欠褚冥漾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吶,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呢?」小小的褚冥漾問著颯彌亞。

  「因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嗎?」

  「很重要。」

  「因為很重要所以會知道名字嗎?」褚冥漾好奇的歪了歪頭。

  對於孩子一個接一個天真無邪的問題,颯彌亞也不感到厭煩,一題一題耐著性子地回答著。也許是出自對褚冥漾的補償心理,也或許是因為對方是自己深愛了多年後終於找到的人,颯彌亞覺得如果說自己願意把這輩子所有的溫柔都給對方也不為過。

  「……有些時候,就算很重要也會因為一些原因而忘記名字。」想到自己曾經忘記過張容顏,颯彌亞心口就一陣發酸。

  「如果……如果在將來,有一天你發現我忘記你的名字了,也希望你能夠明白──你是我很重要的人,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閉上眼將身旁的嬌小身軀擁入懷中,感受著比自己所熟悉的那副身軀更加纖細的身形,感受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與自己的脈搏相交,颯彌亞收緊了擁抱的力道,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也告訴褚冥漾──由衷、由衷地希望,從此以後,他們的生命即使頻率不盡相同,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也能夠彼此緊緊相連。

  「雖然不知道怎麼了,但是我會記得的。」額頭被壓在颯彌亞的胸膛上,聽著那沉穩的心跳聲,褚冥漾覺得自己的心底好像有個地方癢癢的。其實在夢到要自己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還是有點不安,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有這個人在,好像就什麼都不可怕了。

  閉上眼睛,額頭在颯彌亞的胸口蹭了蹭,褚冥漾悄悄地勾起了微笑,伸手也抱住了這個對自己而言很特別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忘記你的,就算你忘記我了也沒關係,我會努力讓你再一次記得我的名字。」

 

  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十三歲的褚冥漾在這座只有他們兩個花園裡,往自己的心頭上,刻下了這一生最重要的那個名字。

 

 

  被黑山君喚醒之後,褚冥漾的本體便立刻被送進了夢幻的空間裡。在那黑色的世界裡,黑髮的少年正獨自一人坐在地上等待著。

  『我終於等到你了。』見到褚冥漾的到來也沒有太多意外,夢幻露出了只會對褚冥漾展露的笑顏。

  即使因為才剛甦醒所以連思考能力都還沒完全恢復過來,但褚冥漾看著那張與自己神似的臉龐帶上傷感的笑容時,還是不禁讓道歉脫了口。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只是在遵守約定,你不需要向我道歉。』閉上眼搖搖頭,夢幻站起身子,整了整衣物上的皺褶:『你知道那位大人送你過來的理由嗎?』

  『我不確定……我好像忘掉了很多重要事情。』

  『畢竟你在很緊急的情況下被分走了一大半的靈魂,這也沒辦法。』

  『果然是這樣啊。』

  『不知道理由也沒關係,就當作是來和我聊聊天,放輕鬆吧。』

  隨手一擺,黑色的空間裡就憑空出現了坐墊與茶几,以及桌面上的熱茶以及茶點。似乎很習慣對方這樣能夠隨心所欲創造出東西的場面了,在夢幻的邀請下,褚冥漾也跟著坐了下來開始用起點心。

  『在進來之前,我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和學長。我不確定站在那邊的學長是什麼時候的他,不過我很確定那邊的自己是十三歲那年,我最後一次來找你找你做夢之後的隔天,我從家裡的樓頂跳下去,第一次進到了上神的花園裡。』捧著茶杯輕啜一口,隨著溫熱香醇的熱茶流入身體,褚冥漾覺得心神好像也靜下了許多。

  『在那個過去裡,我和黑山君做了一個很重要的約定。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就是那個吧,拿我十年份的靈魂力量給你,去換能讓另外一個人多活十年的方法。雖然你後來又把那十年放回來我身上,說是可以當作讓你代替我承受病痛或是當替身的額度就是了。』

  『……一下子答應你家長輩用自己的靈魂去救那個王子,一下子又答應那位用靈魂去做你自己也不清楚的事,你這樣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靈魂用光然後消失的。』

  『啊哈哈哈……你是說像我現在這樣嗎?』

  『……對。』

  無奈地扶了扶額,夢幻終究還是沒辦法狠下心對褚冥漾說些太嚴厲的話。他看著坐在自己面前這個笑得有些尷尬卻仍義無反顧的少年,不禁露出了無奈又寵溺的微笑。

  『沒關係,不管你想怎麼做,都有我在。只要是你想要的未來,我都一定會為你實現。』伸手觸上了褚冥漾的臉龐,夢幻感受著指尖下的柔軟,用溫柔的目光凝視著乍看之下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但卻因本質的上的差異而顯得那麼不一樣的容顏。不管褚冥漾再怎麼成長,不管褚冥漾的目光中就會落在何方,在夢幻的眼中,這就是對他而言最特別也最珍貴──無可取代,獨一無二的存在。

  『雖然你不記得了,不過其實你會被送進來,是為了和我許願。』

  『許願?!可是那個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自從與黑山君的那個約定──』

  『──吾贈爾十年之夢,允爾十年之凡塵。只求爾還吾十年之生,換吾友之子十年之命。爾應允否?與吾之交易。』打斷了褚冥漾的追問,夢幻收回了手,閉上眼念出黑山君曾說過的誓約。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約定的對象,也許不只是你?』睜開眼睛,夢幻的神情平靜而淡然:『還記得在與那位大人訂下約定之前,我們共度的生活是什麼模樣嗎?』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對褚冥漾而言,那是誰都不曾知曉的十年歲月。也不確定確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但大概有十年的時間,當褚冥漾還在黑百合家的隱藏下生活時,除了偶爾能夠來訪的阿斯利安與重柳之外,褚冥漾唯二的同伴就是夢幻與烏鷲。

  但即使是如此珍貴的朋友,褚冥漾與夢幻卻無法真正地玩在一起,因為──他們兩個人共用著褚冥漾的身體。

  今天是「褚冥漾」,明天也許就是「夢幻」──每當夜晚入睡之後,他們就有可能「交換」。一個人的意識得到身體的主導權,另一個則進入「夢境」裡,與烏鷲相伴。

  當褚冥漾入睡後的意識進入到足夠深沉的地方,在深入到比那些會在現實中成真的場景更隱密之處,在那個屬於夢幻的空間裡,褚冥漾才能真正與夢幻面對面的相處,「許願」和「交換」都是在這裏才能進行。

  也正是因為只會說上神語言的夢幻會與褚冥漾交換,以褚冥漾的身分在黑百合宅邸中生活,所以宅邸裡的人才更加得對這個在他們看來性格陰晴不定的小少年感到懼怕。

  『那個約定雖然關係到你,但其實真正約定的對象另有其人。吾贈爾十年之夢,是黑山君給了你十年的夢幻──也就是我。允爾十年之凡塵,是讓原本只是幻夢容器的我,在你身邊體會人類生活的十年。』

  『至於只求爾還吾十年之生,換吾友之子十年之命──』垂落目光望向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夢幻勾起笑:『那是在和我體內的「幻夢」做交易。』

  『幻夢又是……?』太陽穴隱隱發疼,褚冥漾總覺得自己應該要知道幻夢是什麼的,但卻又因為靈魂分裂的關係而想不起來。

  『──幻夢是這個人類世界的起源。』一道突然出現的嗓音加入了褚冥漾與夢幻的對話。

  吃驚地回過了頭,映入褚冥漾眼中的是踩著法陣現身於此的重柳。

  『小柳!?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動用了你靈魂碎片中的力量和空間法則執行者的能力進來的。』

  『­空間法則執行者……?』

  『因為靈魂分裂所以你忘了很多事情。』舉起手中捧著的光團,重柳將之按上了褚冥漾的額心:『我已經盡我所能的修復了,拿去吧,然後快點想起來。』

  

  隨著靈魂碎片的貼近,褚冥漾感受到體內那股強烈的躁動與頭疼。難受地彎下腰跪坐在地,褚冥漾抱著頭咬緊了牙。

  『讓我來。』上前接過了重柳手中的靈魂碎片,夢幻淡淡地看了身上滿是傷痕的重柳一眼:『你已經沒有餘力再做這些事了。』

  也沒去和夢幻爭什麼,在對方接手之後重柳便乖乖地退到了一旁去調整呼吸。夢幻說的沒錯,即使他願意以自己的靈魂去修補褚冥漾的,但現在他自己的靈魂也已經所剩無幾了,就算全部都給褚冥漾也不一定足夠。

  一手按在褚冥漾的額心上,一手台起了褚冥漾的下巴,夢幻蹲下身子將臉湊近,鼻尖親暱地觸上了褚冥漾的:『不會有事的,因為不管是我,還是我體內的幻夢都已經答應過黑山君了──你口中那個我後來又放回你身上的十年額度,就是我答應給黑山君的東西──你就是黑山君口中的「吾友之子」,褚冥漾。』

  按在褚冥漾額前的掌心下光芒漸盛,在最後的強光閃過之後,夢幻在褚冥漾瞠大眼的視線中微微一笑:『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看著夢幻虛弱的模樣,褚冥漾喃喃道。

 

  關於空間法則、關於執行者、關於王與后之命格、關於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關於剛剛夢幻所說的交易對象的意義,關於重柳在這裡的原因。

 

  『如果我重新簽訂空間法則,那因為之前那個法則而誕生的你,該怎麼辦……?』顫抖著望向眼前彷彿隨時都要消失的夢幻,褚冥漾鼻頭開始發酸。

  『我是因為那位大人和幻夢簽約所以才得以存在的產物。那位大人答應幻夢為他吸收上什之力對世界的傷害,以及給他一個能休養生息的容器,所以身為黑山君靈魂碎片的我才會在這裡。其實早在空間法則解除的那一刻我就該消失了,但幻夢和黑山君還有一個約定,所以我才在這等著你。』

  『那個約定,就是這個十年……?』

  『是的。』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夢幻回憶起自己與褚冥漾的過往:『雖然我們曾說好你總有一天會來接我們,但其實不管是我還是烏鷲都很清楚,那幾乎已經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了。可是,即使是這樣,我們還是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就算沒辦法成真也沒關係,因為這個約定,我體會到了懷抱希望是一種多麼溫暖的感覺……因為這個約定,與你相處的回憶,成了我存在的這漫長歲月裡最鮮明的一段時光。』

  『明明我的體內就承載著人類最初的起源──『幻夢』中,但我卻不是人類。明明是自上神的君主──黑山君的靈魂分裂出的碎片,但我也不是上神。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決定自己想成為誰。我對自己的生命沒有任何要求,只想有始有終地達成我的使命。至少,這樣可以讓我覺得我的存在還是有意義的。但如果我有資格去祈求什麼,那麼,我會祈求你的平安與快樂。我想這就是擁有感情的定義了吧,因為有了感情,所以在乎。因為在乎,所以害怕失去……就像人類一樣。』

  自褚冥漾有記憶以來,幾乎與他共享了全部人生的夢幻也許就要從此消失的事實,讓褚冥漾的心底慌亂無比。他想起解除夢境封印時害怕失去烏鷲的那份恐懼,想起當自己知道那個一直犧牲著自己的執行者是重柳時的震驚。

  從十三歲開始,知曉空間法則存在的他一直戰戰競競的,試圖在盡力守護這個世界與颯彌亞的同時,用剩下的那一點點餘力去讓自己的人生盡可能精彩。即使只有那幾年的校園時光,他也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幸福了,就算接下來要這麼死去了也沒關係。

  但當他漸漸知曉了更多事情,看見更多更多命運的發展,他發現自己放不下的人事物比自己想像中多太多了。他還想繼續盡力去保護自己重視的存在,如果可以,他還想再貪心的與他們相處下去──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取你的願望了,說吧,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那總令黑百合的族人感到畏懼的深沉目光,在褚冥漾看來卻是最令人安心的率直。深吸了一口氣,褚冥漾心中明白這個對方口中的願望其實就等同於新的空間法則。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對於自己一直以來究竟受到何種程度的疼愛而感到榮幸與惶恐。

  對著那張與自己神似的臉龐泛起笑容,褚冥漾闔上了眼:『我希望──』

  『……我聽見你的願望了。那麼,最後一次,作為交換的條件──』牽起褚冥漾的手放到嘴邊,夢幻在褚冥漾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吻。

 

  『這一次,請務必讓自己幸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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